2024年，对于建筑师而言，是充满压力和挑战的一年，也是建筑规划设计行业寻求新突破的关键时期。市场环境的变化、金钱上的压力的增大以及小组成员的调整，无一不在考验着每一位建筑师的智慧与决心。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在逆境中寻找到前行的方向，成为每一位建筑师一定要提交的答卷。为此，《建筑技艺》杂志关切了来自国企、民企、外企的建筑师团队在这个行业快速下沉的时期，如何思考、应对、突破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期许。

  李竹，东南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建筑技术与艺术（ATA）工作室主任、主持建筑师。

  2024年在建筑市场整体低迷的大环境下，出于对回报预期的悲观，社会资本更加谨慎，继续以观望为主，所以像城投集团这样的一级开发平台在很多地方仍然是公共建筑领域的主力军。但一个明显的转变是，以往项目多强调“示范性”，凸显其政治价值，而现在背着“化债”的压力，更多的是看项目的“未来市场发展的潜力”，未来能不能运营起来产生收益，能否叫好又叫座？

  对于设计师而言，在过去的增量时代，大量写字楼、产业园、学校、基础设施、社区中心，都是在各种设计规范、政府要求、规划要点等约束下的“解题式”设计，对后期市场的接纳与反馈少有关注。但现在却要转向追随市场、引领市场，这就要求设计者从以“决策者为中心”转向以“使用者为中心”，让自己多站在“出题人”的角度去思考。

  一个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项目是2022年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的南京江心洲排涝泵站，项目在设计之初被单纯定义为长江岸边的一个解决排涝功能的基础设施，但我们在对场所做多元化的分析后认为，应对其加以进行复合化利用，“南京最美夕照江岸”的IP足以让基础设施也成为鼓励公共活动的空间。因此，设计并没有采取“塑造一个建筑网红”的策略，而是把重点放在空间的组织构架上。因我们深知，建筑与其成为被看的风景，不如变成可以看见风景的舞台，以此来赋予建筑更长久的生命力，这也是助推商业经济价值的原动力。在2024年，利用预留的有利条件，该建筑终于一炮而红，成为当年南京商业市场上一个现象级的事件。

  同样也是在2024年，我们设计的另一个位于江苏泰兴的城市更新项目在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后也收到了社会的关注和认可。泰兴市是一个伴水而居的城市，两条十字交叉的运河是自古以来构成城市格局的重要脉络。在市政府大力整治水岸环境的背景下，如何利用原有的一些绿化配套用房，打造一些既能为市民提供休闲服务、又具有商业运营前景的亲水功能空间，是摆在设计面前的命题。在综合分析了商业前景和场地条件之后，我们交出了一份包含设计的具体方案和商业盈利分析的综合性提案，很好地回应了决策层的期望。在分散于六处的建筑空间改造中，我们兼顾了公益性和营利性，为泰兴市民打造出一系列的“水岸厅堂”，它们既是融入环境的公共共享空间，也是能实现运维平衡的城市良性资产。

  当然也有值得反思的案例。一个由工作室设计的乡镇老粮库群改造项目位于江苏的一个历史背景和文化名镇，镇上人口一直很兴旺，其影响力也辐射周边乡镇。我们当时的设计策略是尊重老粮库群所处的环境空间肌理，通过一些适当的加减手法去重新组织路径、更新建筑从而激活空间价值，让它既满足原住民的需求，也能为古镇的旅游发展提供配套服务。这符合古镇发展的总体定位，同时保护了周边原住民的权益。在建筑改造上设计通过增加采光保温、结构加固、水电预留等一系列技术措施去增强建筑的适应性，为诸如餐饮、民宿、会场、展销等所需要的复合性空间创造条件，从而给镇上留下一些有价值的资产。但令人感到遗憾的是项目在2023年竣工交付后，“找一家公司将项目整体打包出租”成了主流招商思路，为了配合某国际知名零售卖场的进驻，甚至不惜拆掉了项目周边多处清代民居及古街老巷来配建停车场，同时对项目进行了通俗化的商业包装。结果仅运营一年，该品牌就因市场难以为继而停业关门。商业项目死掉可以再换，但抹掉的古镇格局却不能再现了。因此，从不关心市场到一味向市场献媚，是我们应该警惕的另一个极端。

  当下我们讲的城市更新，本质上是城市利益的一次再交换、再洗牌，因为城市里各个地块的持有者不会主动将资产和权益拱手相让的，如果不涉及到旧有用地性质、指标的针对性再调整，只是将关注点放在各个用地红线以外的“纯公共区域”，那城市更新将只停留在街道翻新和立面出新的阶段，没有为“人、财、物”这三要素在城市里搅动起来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那建筑设计可以为此做些什么贡献呢？我们在南京一处公交首末站的建设项目中进行了尝试。随着城市的发展、公共出行方式的多样化、公交线路的完善，城市中众多的公交首末站场，慢慢变成了城市低效用地，与周边繁华的街道格格不入。我们的策略是先做地块研究，找出问题并提出解决的可能性以供各部门探讨。这一个项目中可能的处理方法是结合公交驿站、公交办公，配以酒店或者长租公寓等社区商业业态在停车场站上建上盖物业，同时增加地下停车空间，把一个功能单一的公交车首末站转变成多方受益的城市功能复合体。2024年项目接近完工，已有多家品牌连锁酒店前来洽谈。所以这个值得肯定的城市地块更新策略是从地块研究开始、经过地块的城市设计，结合公交需求、商业分析、交通评估、社区环境等去确定新的用地性质、建筑高度、密度、容积率，让低效用地重新获得了合法的身份。

  而在另一个施工中的城市变电站项目中，则探索了运用空间思维在传统平面化的城市规划中公域和私域立体叠加的可能性。在城市绿化公园的一角，我们在两栋大型的变电站建筑之间，制造了一个城市公共的跨越式交通——“光谷廊桥”，让穿越城市快速路前往滨江公园的市民从地下过街通道出来后，可通过这条空中捷径进入公园，这一点和香港的步行天桥有些类似，虽然寸土寸金，但每个私人用地都贡献出一部分空间给城市公共利益。廊桥内设置休憩和电力展览空间，让平日里神秘的基础设施也体现出对城市步行者的友好性。

  “乡村全面振兴”“宜居宜业和美乡村”……这一系列政策指向表明乡村振兴已确定进入到了下半场。如果说前一阶段的乡村振兴重点在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乡村文化挖掘、城乡融合、乡村环境提升和乡村公共建筑等领域，那么接下来的乡村人居环境改善就来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核心区——农房。

  2024年我们在承办的江苏省乡村规划建设研究会乡村规划与设计专委会年会上，分别以“农房适宜技术和实践”和“自建宜居农房”为题，组织相关专家和独立建筑师进行研讨，再结合我参与的江苏农房条件改善调查情况能够准确的看出，随着“三调”的结束、乡村产业布局的定型，农房领域已逐渐由上一阶段的集中建设过渡到自宅翻建的阶段。事实上，这两年村民在翻建自家农房时也慢慢变得务实，不会盲目的去攀比建一些“洋房”，甚至会出现主动减小面积提升居住品质的情况。而盖房子请设计师在乡村也慢慢变得被接受，设计也逐渐从内装领域扩展到了建筑领域。我认为在传统的乡村工匠已经分化为建筑师和施工队的今天，大量兼具当代性和在地化的现代宜居农房的出现，将是引领乡村重新展现文化自信的重要体现，而且已经有不少建筑师以各种方式参与到了这一个市场当中。

  我们工作室近几年设计的一系列农房项目就通过在多种不同的背景、规模和条件下探索了农房建设的多样性。比如在江苏宿迁，我们结合农产地和加工地，在既有村庄建设用地上如何高效、节地地建设具有自然村落形态特征的新型农房社区。

  又比如在江苏兴化，我们利用村庄中的边角用地用低成本建造农民能够负担得起的高品质农房组团，并且要要融入村落既有一些传统风貌与生活。

  还有在江苏南京，我们通过对既有农房的辅房做改造，将农房整合到村落水渠沿岸的公共空间中，是一种利用传统居住空间形态去重塑村民宗族纽带和乡村熟人社会的有益尝试。

  随着房地产大环境的时过境迁，城市中新建大型居住区也进入存量时代，但那些有着重大交通（高铁、地铁）或产业（大学、高技术园区）利好布局的区域，其常驻人口是在稳步增长的，新人口的聚集对相应的教育配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设计的江苏省常州金坛华罗庚幼儿园、小学在2024年正式开学。

  幼儿园立足于培养幼儿感知能力的教育方法的理念，在空间和流线上采用“折”的手法，带给新城中成长的幼儿们独特的成长记忆。而在小学的设计中，我们则探索了将校园建筑当成一种空间底色，通过在韵律性的功能空间组织中，加入对比节点和过渡、转换空间的方式，来塑造学校的文化，让师生们建立起对这所新学校的身份认同感。这些教育设施是新城市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为了新居民集体记忆的一部分。

  而在2024年建成的溧阳中专职业技能实训楼这一个项目中，则探讨了当前在无人机、光伏、锂电池、新能源汽车等高科技产业的市场需求下，针对社会急需的高级技工人才以及主动拓展技能的再就业者，职业教育转型下空间模式探索——将教学和实践结合在一起的复合性实训场所，以便满足未来灵活多变的使用需要，并为职业技术人才提供一个开放、促进交流、展示自我的舞台。

  经过多年的扩招，中国的高校无论从人口数量还是校园占地面积上都是城市级的概念，外部的城市在更新，校园内部也不能独善其身。经历过上一轮新校区建设浪潮的高校，随着一批批的学生入住，无论是新校区还是老校区，都会产生很多新的需求。在已经成型的校园空间里还可以做哪些调整和补充来应对这些需求？便是设计需要敏锐察觉并服务的领域。与之前的设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真实的使用者、解决的是具体的问题。比如在东南大学的老校区，一座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被用作住宅、幼儿园、办公楼的历史建筑，通过对其做加固、修缮和改造之后，将其转变为供学生学习、讨论、沙龙的场所——梅庵书院，让历史文脉在被使用中传承下去。

  而在新校区，短时间的集中建设势必会在校园中留下大量的“空隙”，人的行为会对其进行“填充”，仔仔细细地观察就会发现，单是在宿舍区就存在大量的学生需求亟待被响应，大量单元式重复性的居住空间被建造，虽在短时期内解决了大量学生的居住问题，但对这个每天要呆上一半时间的场所，很多细节已不满足现代大学生的生活及精神需求了。比如我们利用宿舍原有底层架空层，打造一个宿舍楼的共享客厅；再比如将一个能容纳2500人的宿舍组团打造成一个综合性生活社区，除了各种社团活动空间、展览发布、共享厨房、共享起居厅等新时代需求外，还融入了旧物循环、生态种植等新环保理念，在生活区也有学科交叉的实践机会，并且鼓励学生参与到社区的自营自管中去，以此来丰富学生的社会身份属性。

  在上一个房地产的风口中，住宅被赋予了一定的产品属性。那么在接下来的新能源风口，建筑的产品设计能有什么机会，能不能不顺应工业4.0发展的时代趋势？我们在河北正定县设计的新能源站项目中进行了一点探索。借着正定县将古城内公共停车场的充电桩配比升级至40%的契机，我们仔细的研判古城的风貌保护条件、周边景区停车需求、道路交互与通行条件等综合因素，提出了将支撑系统、能源系统、服务系统、海绵系统、管廊系统整合一体的“5S体系”，一揽子解决古城内停车场的充电、服务、风貌以及商业运维平衡等问题，并利用产品化的思路，对相关成果进行专利申请。

  总之，如果要从传统建筑规划设计领域的业务量来讲，2024年是挺令人悲观的。但反观社会和市场的转变，信息量又挺大，更别说我们当下的人居环境并不如人意，这里面其实大有空间可为，要求我们设计者敢于去发现、敢于去发声，让全社会意识到——我们离“住得好”还有不小差距。“别赶路，去感受路。”——有时间回顾、总结、反省一下建成的设计成果，盘算下得失，怎么样调整一下未来前进的方向，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最后顺便说一句，与其整天诚惶诚恐要被AI给替代掉，不如先做好那个给AI下指令的人。

  李竹，正高级建筑师，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2004年硕士毕业于重庆建筑大学（现重庆大学）；现任东南大学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建筑技术与艺术（ATA）工作室主任、主持建筑师；首届长三角建筑学会联盟青年建筑师奖获得者，江苏省紫金文化创意优秀青年。

  建筑规划设计实践方向涵盖了城市公共建筑设计、风景区建筑设计、乡野及乡村古镇建筑改造设计，拥有多种建筑项目的设计与管理经验。偏重于研究精细化设计下，工业化建造与自然本土元素相结合的建筑类型。寻求建筑技术与建筑功能、空间之间的平衡，由此而触发艺术感。返回搜狐，查看更加多